No.2 不得猖狂

天下太平。

异动博士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把她乱蓬蓬的杂乱黑头发染上了一层温暖棕。她那蟒蛇金的眼睛慢慢合成一条缝，头朝着牛奶白的桌子越靠越近，下巴抵在微凉的桌面上了。

“博士！”

她被惊醒，但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眼睛也依然眯成缝。她只不过重新坐起来，动手摸起膝头那只慵懒灰的大胖猫的耳朵根。

“博士？”

“小艾，你来了。”她慢悠悠地说。

“该说出乎意料……博士您喜欢猫咪咖啡厅？”

异动博士点点头：“因为照顾猫很麻烦，所以没有养。我经常会来这里。以后你要是发现我突然失踪……”

“这次我就差点以为您突然失踪了。博士您不可以给我发一条简讯吗？”

推开树屋的时候，发现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叫她从沙发底下把博士的信息板翻出来，然后记得锁门——附加的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地址，紫藤路的风铃兰小店。

“信息板带来了吗？”

“带了。”青艾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信息板递给博士。

博士用眼神示意她将信息板放在桌上。自己则一心一意地抚摸着膝盖上的猫，让它发出远雷翻滚般的呼噜声。实话说，虽然时常不理人这点依然让青艾不太适应，但当下这幅场景还是挺可爱的。青艾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坦白来说，她连毛茸茸的昆虫都喜欢，电影里的黑色长毛蜘蛛——她童年的最爱。

“小艾知道弓形虫吧？”博士忽然问。

“嗯，知道。您指的是猫体内的弓形虫吧？”

“老鼠感染弓形虫之后，就会变得不再惧怕猫了。体内的弓形虫渴望找到最终宿主，因此使老鼠的脑部发生变化，最终得以达到目的。十分有趣的现象。”博士开口说话，低头看着腿上的猫，就像是在对着猫交谈，语气温柔，仿佛在为猫讲述睡前故事，“如果站在猫的立场，好事一桩。猫咪，多好啊，是吧，提香？”

“您给这只猫取名字？提香？”

“准确地来说，他的大名是‘提香画中的女人似的男人’，简称提香。提香是一只公猫呢，做过绝育，所以这么胖。”

“我这种时候该不该一个个数着点吐槽？”

博士缓缓眨了眨眼睛：“理解就好。你喝点什么？”

“刚才点了果茶。”

“果茶吗？小艾是会控制体重的那种类型……”异动博士的目光在青艾微圆的脸上扫了扫，又看向女孩柔软丰满的胸部。青艾有斯拉夫血统，杏仁形状的婴儿蓝眼睛，配上亚麻色的头发和圆脸型，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把手臂放到桌上，挡住胸部：“博士你倒是，记得要把吃进去的东西消化成营养和脂肪啊。”

“那种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要不然去做个绝育手术好了。”瘦骨嶙峋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说。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算是笑话吗？

“可是博士你不会发情，”甚至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性那个方面去，“也不追求伴侣（大概？），所以根本就不是那种原因才没有脂肪。”

“对啊，是由基因决定的。说到发情，”博士抬起头来，仍然摸着猫，猫提香已经不打呼噜，而是沉睡过去了。博士用嘴巴咬住吸管喝了一口奶茶，“那位小姐……司徒是吧？那位司徒小姐今年十八岁了吧？”

由猫咪发情联想到青春期的少女，也是有够失礼的。

“好像还有一周，过十八岁的成年生日。”青艾回答。

博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是上次去司徒先生家里的时候，夫人告诉我的。啊，博士，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是个很宠爱女儿的母亲。认为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之类之类。”

“是啊，似乎有些溺爱过头。”青艾也不由苦笑。

“也就是说她是从十七岁开始，变成那副样子的。十七岁？在我看来，十七岁正是精神病发作的好时节。”

“博士您……不认为她是被异界生物缠上了？”

博士摇摇头：“我并没有这样说。但是，这次的情况很特殊。不仅没有人目击到那些生物，而且本人也不愿意与人交流。所以我们必须分析一下当前的情况，在已知范围内梳理清楚些……遇到这种摸不着的事情，是最头痛的。”

“所以我的事件，对您来说并不困难吧？”青艾鬼使神差地问。她问出口，不知怎的便感到有些后悔。似乎仅仅是提起那段回忆，都会让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蒙上雾霭。

“你的事情不一样。”博士神色平静。

博士把一只手伸到桌上，点开信息板。

就因为这点细微的动作，那只蓝猫从博士膝上跳了下去，走开了。

博士恋恋不舍地看着提香走到水盆边上，等到提香喝完水，慢悠悠晃到别的客人那里，博士才转回头来，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桌，操作起信息板。

“首先，根据布鲁姆医生发过来的信息……她提到过四个伙伴。”

博士旋转信息板，将信息板正向朝着青艾。

这份资料之前也有发给青艾，青艾多少有印象。不过博士似乎很习惯于倒着操作。

“小兔，白羊，狼。其中兔子有两只。据她自己所说，这些‘伙伴’仅仅是长得像兔子、羊和狼，所以她这样为他们命名。”

出乎意料，博士居然做了一张简洁清晰的图表。罗列出了一系列关键词，以及小字批注的观点。

小兔1号，小兔2号，白羊，狼——用黑色粗体，以象形字的方式排列成一行。

“我向布鲁姆医生要了一些录音资料和他写的笔记，其中关于这四个伙伴，”博士用手指在四个小伙伴的文字下面划着横线，“首先，就算它们真正存在，也依旧不能排除司徒小姐患有妄想性障碍，也就说，它们可能根本不是小姐眼中的模样。比如说在那位小姐的描述中，小伙伴们能够与她交谈，我对此持十分的怀疑态度。”

“……目前已知的记录里，没有能够说话的类人物种出现在此世，对吧？”青艾绞弄着手指。她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拇指指甲的磨损还没有经过修理，是之前搬运人鱼时不小心折断的。她想着，自己应该找个时间为自己打扮打扮，修头发、做指甲、买衣服，而不是整日待在家中昏昏欲睡。毕竟她现在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

她的思绪混乱。

博士没有抬头看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大学时代翻阅过所有的官方记录，是的，没有。拟似灵长类生物也屈指可数。”

异界现象特殊处理部门的政府官方网站上，有可查的已知物种记录。

官方记录……

“啊，米开朗基罗！”

博士突然小声喊起来。然后她弯下腰，从脚边抱起一只巨大的加菲猫。

那只加菲猫主体是白色，面部有不对称的褐色斑块。泪痕很重，有一滴凝固的褐色眼泪挂在眼角——看起来有点滑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部看起来不对称，才被博士叫做米开朗琪罗。

博士抽出一张纸巾，把米开朗琪罗的眼泪抹掉。那只猫跳起来，越过肩膀，安静地蹲在沙发椅的椅背上，肥软的身体摊开，在狭窄的椅背上维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平衡。

浸泡着金桔的红茶被放在桌上。

系着印有猫咪肉垫图案围裙的服务员微笑着。

“猫咪……都不过来呢。”青艾向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伸出手，长毛猫不可一世地绕过她走了开去。

“那是伊凡四世，主人的猫，这里的老大哥——他不管是谁都不搭理，”博士溺爱地看着那位暴君——沙皇，恐怖的伊凡大帝——跳到柜台上，又望了望四周，“因为有一些常客在，他们不愿意到陌生人边上。猫是怕生的动物。”

“骄矜的动物。”

“在猫的面前，不得猖狂。对了，小艾喜欢猫吗？”

“毛茸茸的动物，都喜欢。”

博士点点头：“放心吧，你如果为我工作，以后肯定会成为这里的常客的。”

“博士那么喜欢猫？”

“我偏好人类驯养过的动物，多多少少驯养过就行。一旦你养了很多会挠伤你还不知悔改的动物……”博士把右手的袖子拉上去，小臂那里有一排细密的牙印，牙印连着划痕，似乎是在被咬后很快抽出了手，也因此伤口并不深，“就会明白我的想法了。”

“是那条……”人鱼咬的吗？她没有问出口。

新鲜的伤口，尽管已经不再流血，但仍是红色的。

仔细一看，博士的手臂、手，甚至脸上，都有着细细的、还在痊愈状态中的伤痂。有些像是猫抓的痕迹，有些像是狗的牙印。但她知道那些既不是猫造成的，也不是狗。

青艾感到有些心疼（她倒不觉得在这种时候性格软弱的自己有什么不好），她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又把一只手握在另一只手中。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个……我愿意帮忙。”

博士看着她。

“以后会的。”博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