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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时代

不成器,似乎确实是不成器。不知道该怎么办。


1.

我生日的那天是世界亲吻日。

亲吻是关于爱的,或许还有幸福。

那天人们在社交网站上发出许多关于亲吻的照片。亲吻父母,亲吻爱人,亲吻孩子,亲吻陌生人,亲吻宠物,亲吻玩具……

只有一张三维环绕照片令我着迷。

戴上全息模拟器,随即可以感受到照片中那个房间里阳光与灰尘的形状。

房间中央,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图莱帕精灵。而站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亲吻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二十来岁、英俊迷人。

那个图莱帕精灵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造型优雅的戒指。

这或许是全然为了艺术效果而制作的照片,又或许那真的是一枚结婚戒指,代表着忠诚和爱。谁知道?

图莱帕——Tulipa,郁金香。

每一只“精灵”都叫图莱帕。

图莱帕是最初那个母本的名字。被发现雕刻在一块同期出土的铭牌上。

最初将图莱帕精灵投入生产销售的商人于是也就为其命名:郁金香。

被购买后,无论主人为他们选择了怎样的名字,只要呼唤“图莱帕”,他们会知道这是在呼唤他们。如果想要在呼唤其他名字时得到回应,必须对大脑进行额外的芯片植入。

郁金香是一种格式化的花,是人类栽培史上象征着完美与秩序的美丽的花种。郁金香易于变化,然而其本质恒久。它被培育成为赏心悦目的园中糖果,只有桃树蚜虫传播的某种病毒能够使之“爆裂”,展开无序的艳丽花纹。

我看到过一种郁金香,在一幅非常古老的画中,流淌着的鲜红色灼灼如火,它的名字叫做“永恒的奥古斯都”。

然而在这个时代,洁净的无土栽培技术早已取代原始落后的种植方式,桃树蚜虫更是无从谈起。

照片上的那个图莱帕是相对标准的出厂原型,只是浅金色的头发稍稍剪短些,扎了一个马尾。

这个图莱帕像所有的图莱帕一样,神情淡漠而顺从,美丽绝伦。

就是在那一天,我打开图莱帕生产公司的网页,给自己预定了一个精灵。取货时间是一年后的亲吻日——我那无人相伴的咎由自取的、孤独的生日。

 

2.

再度回到出生的那一天,年岁过去,一次次更加接近死亡。

把自动模式开启后,我抱起腿望着窗外灰色的雨点。

十余年前开始的“人类居住区洁净计划”还没有全方位覆盖,近十年内修造的城外路有很大一部分还未建造起环绕透明罩。在透明罩中,温度、空气,都美好而宁静。下雨时就像有巨大的蜜蜂在高处振翅,发出嗡鸣。抬头可以看见顺着玻璃弧形罩滑向城市边缘的,震颤着汇聚成溪流的雨水。

只有离开城镇后,才会看见雨滴落在极近极近的地方,伸出手仿佛就能触碰到。

我把手指贴在窗上,感受雨水轻微的震动与错觉般的凉意。

社会中有个群体自称“追雨者”,他们喜欢住在没有洁净罩的地带,也有部分人热爱追逐乌云,在雨水中不打伞而唱歌跳舞。

进行着这种行为艺术的人,总让我怀有憧憬与敬仰。

图莱帕生产公司虽然距离城市略有一段距离,但是建筑本身与其附属的道路交通、运输工具、接待处均是最为先进、高效的设计。

服务员身后跟随着办公型机器人,将我领到一个房间。

我的图莱帕躺在金属台上,合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还没有正式启动。

本来,图莱帕公司会提供非常周到的服务,可以选择房间、床的风格,甚至可以要求提供餐饮。但是因为我在预约时,没有任何特别备注,因此,也就是这样一幅冷冰冰的机械化画面。

“请您用这个。”

身穿得体制服的女性接待员从机器人手中接过一根自动笔大小的金属棒,递给我。

她用格式化的甜美嗓音说:“用启动仪触碰他的太阳穴,您的图莱帕就会获得生命。”

图莱帕,准确来说是类仿生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仿生人,因为其母本并非人类,而是百年前人类挖掘出的一具尸体——拥有浅金色的长发,精灵般上端略尖的双耳,碧绿色的眼睛,骨骼构架与人类相仿,脑部结构稍有差别,基因组织方式与普通灵长类迥异。

那具尸体被发现时,呈奇妙的半晶体化状态。

如今他那美丽的尸体被陈列在人类历史博物馆中。

对于他的出处,众说纷纭,目前普遍公认,他是第一代“科技人类”在濒临灭绝、技术丢失前所制造的人造人。

图莱帕制造公司的第一代创始人建立团队,提取基因,制作出了堪称完美的复制品。

又历经数十年的调整、认证,最终以美丽的陪伴型玩偶的形式风靡世界。

图莱帕并不能与人进行完全的沟通,甚至毫无情感交流。在这一点上,无法与现下流行的陪伴型机器人相媲美。

然而,他是完美的。

图莱帕是完美的。

他拥有着永恒的完美,人们无法用言语描述,似乎这种超乎寻常的完美就是他的本质、他的属性。当今人类的智慧与天才都无法复制再造。

目前的图莱帕公司拥有非常完整的图莱帕改造服务。尽管每个图莱帕在出厂时都拥有一模一样的外表与内在,而他的内在(除非进行智能改造,以机器取代他们原本的脑组织)无法改变,因此在外表上就可大下一番功夫。

图莱帕有着专门的美容店、服装店、修复店——鉴于他们的外貌、体型本质相同,这是相当轻松、且稳赚的生意。

人们总是不想要千篇一律的东西,他们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打造出个性。

然而正是这些烙印在图莱帕精灵身上的个人标签,让我多年来没有意识到图莱帕精灵真正的永恒之美。

“小姐,我们还可以提供——”

“不需要,”我说,“不需要。我自己给他带了衣服,让他穿上,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现在睁开了眼睛,并且看着我。

他仍然浑身赤裸。

图莱帕精灵虽然被定义为“男性”,实际上学者认为当初一代人类在制造他时,采取的是无性构思——现下又被称为人造人领域的“天使构思”或“精灵构思”,区别于狭义的“性别模糊化”或“双性化”。

图莱帕面容俊雅,体格高大匀称,性器官不同于普通两性。图莱帕拥有内置的类男性生殖器(在一定条件下露出体外),下体外观似简化后的平滑女性外阴。当然,无论是内置的男性器官还是外置的女性器官,都不具备孕育能力,也无对其精神上的特殊刺激。

因此有一句话很流行:我感觉自己买了具尸体当伴侣。或者还有,“我感觉自己在干一具尸体”。

当然,图莱帕公司也提供对图莱帕精灵的性功能改造服务——同样是采取替换方式,用性爱机器人的下体取代原本的图莱帕精灵构造,男女、双性皆可。与替换大脑一样,自然价格不菲。

我的图莱帕听从呼唤,从金属台上坐了起来。

十分奇妙,他们会知道谁是主人(不排除这是图莱帕公司对其进行后期改造后所得的讨喜功能)。因此他最终将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从随身背着的大大的单肩包里取出衣物,衣物装在仿制纸质袋中,是我自己喜欢的品牌。

他就如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样,取出衣服,熟练地穿戴整齐。

他不忘将自己金色的长发从领口中翻出,像一段阳光泼洒在惨淡的金属色房间。

我给自己的图莱帕精灵带来的衣服并不是从精灵商场购买的,因此肩部有些许不合身。无论如何,我让他站起来——图莱帕精灵能够听懂语言并服从命令——与他一同来到车里。终于车子再度启动。

我可以回家了,带着我的美丽的所有物。

研究者认为,图莱帕精灵的母体在设计上便有缺陷。

或许当时的人类仍然不具备足够先进的仿生技术,无法完美设计出具备所有人类思考功能的大脑,因此图莱帕精灵欠缺情感,并且具有不可逆转的语言功能障碍。

他们发出的声音语调优美——可能是一种语言,这一点没有确凿的证明;他们也能很大程度上听懂人类的语言,甚至进一步进行学习,然而他们只能说出短小的语句,并且在大多时候无法对语句进行正确运用。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图莱帕偶尔喃喃自语。

那听起来真的像是古老的精灵语言。

如风,如草木繁衍生长,如美妙的木管乐。

我探过身子,拥抱他,抚摸他的头发,他只是看着我。我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也依然只是看着我。他的皮肤像月光,流动着树木汁液般的血液。

我把雨水忘记了。

 

3.

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研究者:像这样的人造人——体力上没有过人之处,无法与人类进行言语交流,没有性爱功能,仅仅具备外观上的美貌与一定音乐鉴赏能力——被他的制作者设计出来,是希望做什么?

当然也有观点认为,他的诸多缺陷,是由于他并非成功的完全品。

人造人技术在当今世界看来,并无发展的必要。机器可以为人类提供所需服务,而如果是为了孕育人类后代,目前体外育成技术已经接近完美。

我们并不认为,一代人类在鼎盛时期的科技水平与社会水平不及当前,那么为何他们会对人造人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在图莱帕精灵被发现前后出土的相关资料显示,人造人并非不合法的个人行为。

那是一种艺术。

我认为,那是一种艺术。

是一种对完美存在的追求。因此“美”即是制作者追求的目标。

制作与人类相仿,却在美学——至少是个人美学上达到完美的物品,就是全部的追求。单纯而充满苦难与疯狂。

看到图莱帕所拥有的如此完美的一切,难道还不能明白吗?

这是一件艺术品,登峰造极。

在每个合法公民十五周岁时,全民社会系统会为其提供职业方向分析表。依据学业与品格表现、性格测试的综合评估,得出最适合该公民的就业方向。

十五岁生日那天收到的邮件上,列居第一位的是“科学研究”,点开该项的详细列表,显示:仿生科学,化学,食品制造学,机器人制造学。

然而往下,就是具有矛盾性的“艺术工作”,项目中包含绘画艺术、音乐艺术、建筑艺术、雕塑艺术……

后面接着还有“写作”、“哲学研究”、“心理医疗”等。

这种排布,恐怕是较为罕见的。

绝大多数人的职业表拥有清晰的就业方向,而不是像这样杂乱无章。

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艺术工作”。

而当我开始成为心理医疗站的常客后,我意识到这份职业表是正确的,我确实是这样的家伙——不同于常人,是无法获得安宁与幸福的病态的人。

站在镜子前,我看到的自己是一个头发色泽黯淡、形销骨立的普通女人。而我时常以为自己是男性。

从小到大,我的性格始终较为内向,因此这种异常在很久以后才被周围的人注意到。

我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我很清楚,自己拥有女人的肉体,事实上也分明拥有女人的灵魂,可是有些时候却会忽然感受到男性的冲动,感受到自己属于另外一个性别群体。这种错觉在后来患上抑郁症时,引发了轻微的精神分裂,与人格分裂的前兆。

那段时间,我的母亲过世了。我刚刚开始学习油画。我的记忆混乱。

我申请养了宠物,又杀死了它。我被判监禁两个月。据供词,我把它解剖,因为想要知道眼珠是如何固定在眼眶中的。我现在根本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对动物的生理结构产生好奇,何须动手将动物屠戮?

最终病情开始逐渐稳定下来,经过一段相当痛苦的时期,总算达到了无需接受强制治疗的标准。

在那段时间,我接受过催眠治疗,后来主治医生Mrs.冯告诉我得出的结论——她说我的“另一部分”,是一个“科学研究者”。

 

4.

“生日快乐,弗兰。”

“谢谢,Mrs.冯。”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最近怎么样?我看过你最新发布的画册了,那个关于人鱼的故事非常有趣。”

“最近……很好,养成了每天定时吃饭的习惯,而且在学习怎样从食材开始准备,自己做菜吃。”

“那是非常健康的乐趣。”

“我去年订购的精灵,现在已经领回家了。”

“之前对于你的这个决定,我持着中立的态度。照顾图莱帕精灵应该并不轻松。现在你认为怎样?”

“是的,并不轻松。我在考虑购买新一代的电子管家,家里机械硬件大概也需要更新了。听说现在推出了更加全方面的家政机器人,我有将之纳入购买计划。”

“金钱方面的压力?会不会存在问题?”

“这就是我这最近频出作品的原因,Mrs.冯。啊,不,不成问题。你知道我很少出门,也不赶时髦,甚至不买画。”

“看样子你很喜欢他。”

“图莱帕?是的,是的,我很喜欢。我买了竖琴,图莱帕真的天生就会演奏音乐,听着他的歌声入睡非常享受。”

“你没有给他取名字吗?”

“我认为图莱帕就很好。”

“介不介意我询问……”

“你说,Mrs.冯。”

“性那方面。之前你说过自己没有打算结婚,也不想寻找人类伴侣,一直独自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你购买了图莱帕,事情有什么改变吗?”

“我和他上床。是的,我和他上床。我没有改造他的下体器官。”

“既然图莱帕精灵没有性欲。那么想必你是主导者。”

“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告知细节?”

“请不要介意……亲爱的弗兰,这样有助于我帮助你进行评估。你知道自己已经在康复中,我现在认为,鉴于你目前的职业和业余生活习惯,你并不时常参与社交,因此在性别认知治疗进程上就可以不必太过急促。但终究,你是希望自己能够恢复正常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很抱歉,Mrs.冯……”

“不要紧,弗兰,说出你想说的。”

“……”

“所以你还会继续接受治疗吗?”

“我会继续接受治疗,我会的。我想关于我自己,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我想要……到达一种和平,一种宁静……我没有过那种感觉……”

 

5.

我收到了一封邀请函,来自本市相当有影响力的艺术研究俱乐部。他们打算在郊外举办复古式的秋日派对。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如此正式的邀请。

于我关系较为亲近的熟人认为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Mrs.冯也鼓励我参加。

我决定带上我的图莱帕一同前去。

不出所料,会场中的许多客人携带了仿生机器人伴侣和图莱帕精灵,相反,偕同家属的则在少数。

相比较我的图莱帕,作为主人的我畏缩而勉强,他则像个贵族。

我抓着图莱帕的手臂,把自己想象成了年幼的小孩。

出来迎接我的人,是与我有合作的出版社的社长——白银女士。

白银女士是她的外号,因为她有几乎一半的身体因为先天性疾病(后来是因为爱好)而接受了机械化改造,并且在接受机械化改造后,没有覆盖仿生皮肤,而是直接以光滑的金属表面代替。这让她在艺术圈和商业界非常出众。

我并不能正确判断他人对我的看法,因而也就并不清楚白银女士对我的态度,她究竟是不是真心欣赏的我的艺术,又或者是不是真心认为我是个颇具潜力的金矿,又或者她的性格是否就是如此热心爽快——我并不能断言。

但她确实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很乐于跟随在她身后。

那位锐利闪光的女士将我一一介绍于许多我仅仅听说过名字的人。我与他们握手,但我记不住他们的长相。

“弗兰,我带你到沙发那边去吧,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我看向我的图莱帕,他于是低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森林深处永葆青春的泪泉。

我总想,既然每一只猫、每一只狗、每一条金鱼的性格都不尽相同,那么图莱帕精灵或许也会拥有不同的性格——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但看待事物,难免会加之以不可避免的心理投射。

因而我认为自己的图莱帕拥有不同于其他奥帕莱的性格。

是我所向往的性格。

图莱帕都沉稳,温和,处变不惊。如果精灵也拥有自己王国,他就是王座上沉默万年的王国的标志,在最美的月光下歌唱,被最美的乐音包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净土。而我的图莱帕,他会微笑。

等到手中被塞进一款蓝色渐变的无酒精酒味饮料,又被白银女士介绍给一整圈打扮形形色色的艺术家后,我才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认为应该把我与沙发区的各位归为一类。

环形沙发上坐着的客人几乎都带着他们各自的图莱帕。

中央坐着的中年男人是俱乐部主席,人们称他为金先生。

金先生是某类商人的典型,打扮品味高雅而突出个性,态度潇洒,风度翩翩。

我对他并无好感。

我看到他身边坐着的图莱帕精灵——和大多数精灵一样,他经过大量改造。他正与金先生交谈,脸上甚至挂着生动的笑容,这说明他漂亮的脑袋里装着的是一个社交型电子大脑……昂贵而粗俗的东西。

他的身体也有部分改动。他的胸口绘制着花朵。他穿低领的衣服,领口一直开到腹部,那丛鲜红的蔷薇也就一直绽放到那里。

浓烈的性意味。我不由得想,他的下体也一定安装了最最昂贵漂亮的性爱机器人零件。或者是她?

不过这无可厚非。

我环视一圈后就发现,他们(或许应当称之为艺术家们)的图莱帕精灵都有着夺人眼球的改造,或者别具一格的打扮。有一个三维环绕照片摄影师,我看过他的作品,他的艺术风格诡谲奇特、色彩浓郁。他的图莱帕精灵身穿黑色长裙,露出的整条右臂尽是白骨,当那只图莱帕精灵侧过身时,可以透过半透明的绉纱看见森森肋骨。

图莱帕精灵对疼痛的反应平静淡漠,也无惧死亡。

我知道这虽然不是画,但大概也不是图莱帕精灵真正的骨骼,而是某种改装。

但我仍然倒吸一口冷气。

这或许是非常可笑的,因为我曾经仅仅因为想要了解动物的内部构造而去解剖自己的宠物,为了满足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而不惜触犯动物保护刑法。

但是,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看见这些经过大量改造的图莱帕精灵,我感到的厌恶是心理性的。我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饮料,按压下呕吐的欲望。

这是在玷污——

“弗兰小姐!”金先生开口了。

我突然明白话题即将集中到这里。

“我十分欣赏您的才华,让我给您倒酒——您喝酒吗?这是真正的酒,”他从桌上拿起一只高脚杯递给我,里面装着深红色的陈血,“按照一代人类的配方制成的葡萄酒。来一杯吧,这不犯法。”

周围的人发出音调各异的哈哈大笑。有的像鸟鸣,有的像雷声。

“那么,这是您的郁金香。我猜,他是您不久前刚刚购买的吧?”

“是的……”

“难怪,您都来不及为他装扮。”

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又发出了鸟鸣和雷声。我陷入了一个雨林画册的漩涡中,色彩搅拌在一起。

“他这样很好。”我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金先生笑着开口说:“看样子您确实是一位个性独特的小姐。”

“不,我不是什么个性独特的‘小姐’,”我听到自己说,“如果您坚持如此客气,请称呼我‘弗兰先生’。”

鸟儿和雷电叫嚷地更加喧哗了,甚至是一片欢腾。

暴雨倾盆,我慢慢闭上眼睛。

 

6.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是气味和温度让我知道自己是躺在熟悉的床上。更新后的电子管家用柔和的女声向我进行早安问候,并说现在已经是十六点半的下午茶时间。

“许多邮件有待您查看。”

我看到床角胡乱扔着的信息板在发亮。

邮箱里有许多条消息。

最上面一封邮件是Mrs.冯的来件:我听说了你去参加聚会的事,也听说你喝了酒,还听说你要求别人用男性称谓称呼你。你想和我聊一聊吗?

  • 来自白银女士:他们都说你很有趣,非常欣赏你。我考虑邀请一些你在宴会上见过的人,联合做一次宣传,有助于我们接下来出版你的油画集……详情面谈,请尽快回复。另外,这次你做的真心不错。

接下来的许多来信人,我连名字都觉得无比陌生。过了很久我才想到,这些应该都是我在参加聚会时结识的艺术家。

其中有金先生的简短留言:先生,欢迎您在方便的时候造访敝处,我想我与您一定可以成为好友。

我放下信息板,重新倒回被褥中。

如果他居然妄想与我产生艺术上的共鸣,那就太过可笑了!

我忍不住发出笑声,像衰老的乌鸦一样沙哑。

他可是玷污了我的——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费力地大口呼吸。

电子管家的声音听上去充满关切之意:“您之前过量饮用了真正的酒精,现在会产生身体不适的宿醉状态。您需要我为您准备清洁用品与合理饭食吗?”

“不要调节光线。”

“是,主人。”

“他……”

“图莱帕先生在客厅里看书,是否需要我为您呼唤他?”

虽然人们并不知道图莱帕精灵能不能识别大量文字,也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理解人类书写的思想,但他们确实喜欢书本,并且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时常阅读——或者说形式上的阅读。

“不用。”

我躺在黑暗中,尝试着让自己的精神与身体放松下来。

我盯着房间内朦胧的黑暗。我在家中安装的自动窗是智能变色型,房间始终设定在如此昏暗的模式下。

我想象起我的精灵,他坐在椅子上翻阅书籍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会与他金色的长发融合,会赐予他无尽的温柔亲吻。他投下的阴影像某种馈赠,等待着我去拿取、感恩。

我终于被安抚了。

我不断颤抖抽搐的眼皮平静下来。

他似乎停止阅读,开始弹琴了。

我决定给我的图莱帕绘制画像。

 

7.

不知道在何处在何时,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炼金术师,他爱上了国王的妻子——王国的王后。那是一个非常美丽、高傲的女人。肤白如脂,黑发如檀,深色的眼睛如拥抱星辰的夜空。

“他当然无法得到他的爱人。

“炼金术师饱受欲火折磨,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开始制造人造人。他是王国中最为才华横溢的伟大的炼金术师,因此经过漫长的艰苦研究,他终于制作出了一具完美的躯体。肤白如脂,黑发如檀。一切都是完美的。

“听到这里,你认为他的做法怎么样,维克多?”

“我很赞成。这是他的梦想。那个女人是他心中全部美的代表,我想,他是在追求一种完美。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必须要有目标,必须要去追求美。”

“你确实这样想?”

“是的。后来发生了什么,老师?”

“之前说过,他已经几乎算是成功了。王后所拥有的一切外在的美貌,他制造的人造人都即将拥有了。通过神秘的法术,他甚至将皇后的思想也注入了那具躯体。

“然而,他始终无法制作出王后的眼睛。他做出的眼睛,颜色要么像墨,太过冰冷而阴郁,要么像松香,太过甜美寻常。

“于是,他在一个新月夜潜入皇宫。月神在沉睡,星辰在空中闪耀,他砍下王后的头颅,抱在怀里,匆匆赶回家。

“炼金术师小心翼翼地取出皇后的眼睛,放入人造人的眼眶。于是,那个拥有死去皇后双目的人造人,终于完美了。维克多,知道后来那个炼金术师做了什么吗?”

“请告诉我,老师。”

“炼金术师自尽了。他最终没有将至关重要的灵魂赐予那具躯体。此后,也再无能够制作人造人的天才炼金术师出现。那具美丽的尸体就这样很快地腐朽,被遗忘了。那个炼金术师,他在最后才醒悟过来,一切都是徒劳。”

“这确实是一个可悲的故事。”

“维克多,你从中明白了什么?”

“我认为,那个炼金术师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是什么?”

“他的目标太过浮浅。老师,他的追求仅仅是一个美丽的人类女性,这在他的才华之下。因此就算他制作出了自以为的完美作品,也不过是一种失败。”

“既然你的观点是如此,那么,你的追求是什么?”

“我会用顶尖的科技与艺术,追求超越人类的美。”

 

8.

我没有联系Mrs.冯,也没有联系白银女士,更别提理会金先生。

出乎意料,我在画图莱帕的画像时感到非常轻松。

这种轻松并非完全是精神上的,而近乎是来自于肉体。灵感轻而易举地浮出水面,手指更是只要顺其自然便能绘出轮廓和色彩。

图莱帕的面容与身体的模样仿佛印刻我的大脑勾回中,图像自由地浮出水面,在世界中经由纸笔具象化。

我画好了第一幅,将扫描图发给白银女士。

白银女士提出,如果我会把它画成一个系列,那么她愿意积极合作。

我的工作室在近郊,我坚持在工作日每天去那里,为了不让自己在家中待太长时间——这是Mrs.冯的建议。每天出门直到抵达工作室的时间,是我感到自己最最正常、普通的时候。

这数个月,我带着我的图莱帕一起去工作室。

我不能说,他喜欢出门或者不喜欢。在人类可以感知的层面上,图莱帕精灵没有“喜欢”这一感觉。他时常演奏、歌唱、阅读,他们不食肉类,但这些都不像是人类。不是慢慢培养而出的层次各异的习性与爱好,而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和他漫步在高大的洁净罩下,抬头看着高空外的白云或是乌云。

每一个图莱帕的身体内都植入了多功能芯片,可以随时了解他的身体情况,并且知道他的所在位置。因此我不必担心他的丢失,但我仍然要挽着他的手臂。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儿。

有时我在他身上泼洒颜料,有时我让他潜入水中;有时我制作出逼真的全息森林景象,让他站在湖水中央,沐浴月光;有时我为他挑选树枝与红珊瑚的冠冕,为他制造出一个美好的王国,那里的每个精灵都是永远青春美丽的、快乐的智者。

我精疲力竭了。

我并不满足。

在绘作后期,那种感觉愈演愈烈,直至成为一种痛苦。

但从总体上而言,那段日子仍是我多年来鲜得拥有的愉快时光。

如果说,我从不在乎自己能否在世界上继续存活。悲观而冷漠的态度,现在或许仍然没有太大改变。但是这个图莱帕精灵成为了我的责任,我对图莱帕负有责任,这种责任感不自然地扩散开去,遍及到了所有的图莱帕精灵。我敬佩并且向往他们最初的制造者,竟然能够制作出如此完美的造物。

我对自己的郁金香系列作品很满意。

或者应该说,我觉得这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巅峰之作了。

我照着他的形象绘画,画出来的那些精灵却并不是他。

受到月华祝福,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精灵,比他更为迷人、更为崇高。

作品公布后,有批评家称我为“病态的人造人迷恋者”。但是有谁能否认这种美?

我并不在乎公众对这个系列画作的评价,也并不在乎金主愿意为实体油画拍出多么昂贵的价码。这是我在从业生涯中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变得如此傲慢。

“首先,恭喜你的画展举办成功。然后,最近感觉怎样?”

“谢谢,Mrs.冯。我不知道……但我有某种感觉,关于我,你知道,就是那些症状……现在的我并不是我‘自己’。我是一个更加疯狂,并且非常快乐的男人。但是他没有满足,他非常空虚,他在寻找的东西我不知道在何处,他渴求的……”

“那关于这点,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

“弗兰?”

“感觉?感觉……我比他痛苦,更加的痛苦,因为我感到不安……可怕的不安。但是,他让我始终沉浸在疯狂之中,那令我非常快乐。我不知道,可能有时候……Mrs.冯,我可不可以成为他?”

 

9.

我在工作室有一个电子助理,一个机器人助理,还有一个人类助理。人类助理是被社会信息系统分配过来的年轻画家。她替我收拾颜料,有时候也负责绘制细节。更多的时候她待在一层的小房间里鼓捣她自己喜欢的作品。

她对电子刺激物有些上瘾,所以我时常看到她拿着电流金属棒,双目无神地到处走来走去。

我的工作室从一楼至二楼没有安装电梯,而是花费心思地购买了复古式的木质阶梯。她作为在“洁净计划”实施中长大的一代,非常不适应这种古旧的玩意儿。她撑着扶手走楼梯,往下看一眼,至今还会哆嗦。

郁金香系列的收尾工作结束了。

我和我的图莱帕与她一同下楼。有一级阶梯略有松动(这在我看来当然是很正常且不可避免的),她感受到足底的滑动,瞬间丢下手里捧着的颜料罐,伸手抱住身边的智能机器人,同时猛地蹲下身缩起来。

本来这是会惹我发笑的事情,然而这款机器人的平衡能力并不好,它立刻发生倾斜,撞在了图莱帕精灵身上。

“滴——机体倾斜,请注意。滴——请尽快移动机体,并检查被倾轧物是否受损……”

那一级阶梯并没有塌。图莱帕的左臂骨折了。

这种时候,之前拍卖所得的财产就显得无比重要。

我第一次走进“图莱帕城堡”,绕过眼花缭乱的种种商铺、美容院,跟随着导航,终于找到了图莱帕医院。医院前竖着一个大大的灰绿色十字,并非不显眼,只是我走在人潮中,没有平视前方的习惯,因此莫名其妙错过了许多次,焦急得满头大汗。

“请放心,应该是骨裂。您是打算为他做修复处理,还是换一条仿生胳膊?”

询问这句话的“急症室”医生脸上挂着商业化的同情与担忧,同时语气不紧不慢。

而我的心情则是恨不得揪住医生的衣领,给他脸上来一拳:“请尽快替他做正常人类受伤后的处理。”

“请冷静,小姐。”他看着我,双手上举做出安抚性的姿势。

电子医生开始播放音乐,时不时与我攀谈,试图镇定我的情绪。

某种程度上我知道,确实是我太过焦虑,现代医疗技术应对手臂骨裂这种问题——在医生和智能医疗机器看来——当然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而且图莱帕精灵不会因为疼痛而引起挣扎抗拒反应,再者,我估计医生认为自己的提议非常用心:一条仿生胳膊会比原装的更加有力、耐磨损,外表上亦不会有任何不妥。

无论怎样,最后,我带着手臂被包扎完毕的图莱帕精灵回到了家。

我决定替自己放一个长假。

我决定做什么,从来不需要与任何人商量——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察觉的。

因为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我带着我的图莱帕精灵在清晨的城市街头闲逛,带着他去城市中央公园,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我带着他去吃不含动物成分的分子冰淇淋。我们甚至去参加服装展会,大多数模特是外表精美的机器人,也有许多模特是脑内植入动作操控系统的图莱帕精灵;我们去剧院观看表演,其中有一场是图莱帕精灵的合奏与合唱,我欣赏那场表演的设计者,因为这些精灵的演唱明显是自然的、未经强行扭转的——这才是一种美的享受。

我看过的话剧中,有一幕提到图莱帕精灵:你为何会对这个虚假无情的人偶投入爱情?你为何不看看我,我为你奉献了真正的灵魂。

对方回答:我不明白你的灵魂为何会比他的美丽更有价值。

当时我窝在沙发上,抱着我的图莱帕精灵让他抚摸我的头发,看到这段对话,我笑得流出眼泪。

我根本不打算试着拿起笔,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都画不出来。

我可以画出许多虚假、空虚的作品以糊口,或许甚至可以满足自己那可悲的心理所需,但我想,我再也没有可以追求的东西了。不从知何时起,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享受着生活,只是仿佛活着。

我露出更多的笑容,因为我不知道怎样让自己满足,只能用廉价的愉悦来填补空洞。

——我到底缺少什么?

——我缺少爱。

——我到底需要什么才能满足?

——我到底因为什么,而彻彻底底失去了素未谋面的所爱?

 

10.

“我发现一点,最近你开启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图莱帕。”

“是吗?”

“是的。”

“Mrs.冯,你是在建议我做一个测试,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过度依恋吗?”

“不,弗兰,不需要。目前为止,我认为这种改变对你而言是健康的。”

“谢谢。”

“你为什么表达感谢?”

“……”

“你对自己的图莱帕抱有的感情,我就这几次的谈话所得来判断,是近似于对待伴侣的态度。你怎么认为?”

“我想……大概吧。不是像对待宠物那样,也不是单纯的对待物品的喜欢。不过我也很难判断,是不是伴侣……因为你知道,我从来不曾和什么人建立过伴侣关系。”

“那么对于图莱帕这个整体的感觉如何?”

“我喜欢他们。但实话说,我只能接受自己的图莱帕。在这一点上我看待他的态度恐怕和看待物品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事实上他也就是一个可供买卖挑选的人工制品。”

“你的意思是,你只能接受他作为类似伴侣的长期相处对象?你认为这是单纯的独占欲衍生而出的感情吗?”

“不是。”

“你言语确凿,似乎十分肯定。”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见到过除了我自己的图莱帕以外的图莱帕精灵是完全没有经过改装的。”

“你对改装的定义是……”

“抱歉,我刚才的说法不够准确,在我的概念中,就算仅仅是替图莱帕取了另外的名字,我都无法接受。因此我认为自己的图莱帕最为迷人。”

“这种态度,在你身上倒是还挺少见的。对了,既然你格外青睐未经改造的图莱帕,何不去人类历史博物馆,看一看那件母本呢?我记得你从来没有提起,那么你应该是不曾去过吧。”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去过那里一次。应该是参加学校组织的科教活动,因此是跟随老师,与同学们一起前去的。

至于究竟看到了什么、学习到了什么,我已经毫无印象。那时候的我比现在更为羞怯内向,只记得当时我的父母正在办理离婚手续,他们或许因此对我感到有所亏欠,我的电子账户中无端被打进许多零用钱。

我在纪念品专卖处买了一只拥有智能跟随系统的小鸟,它的羽毛非常逼真,在阳光照射下闪烁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后来那只鸟儿老旧了,系统故障,飞出窗外后再也没有回来。我记得自己并不怎样难过。

我听从Mrs.冯的建议,到历史博物馆故地重游。

再次参观人类历史博物馆,对我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好点子。但当我走进博物馆大门时,看到大厅中央的三维地图,我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我的视线被牢牢锁住,仅仅看到了一个展区的所在位置:

一代人类人造人图莱帕标本。

我穿过一个个玻璃展厅,被一个个虚拟介绍员彬彬有礼的攀谈拦住脚步。可是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听见任何信息。“他”所在位置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像强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挥之不去的影像,我细数着,还需要经过多少个拐角,便能站在“他”的面前……

我像是沉在深深的湖底,我的身体是那样沉重,又那样轻,我已经窒息。

我牵着图莱帕的手,越走越快。最后我松开了他的手,自己一个人奔跑起来。

“请参观人员注意,不要在展馆内奔跑……”

“违规者请注意,违规者请注意,我们已经通过社会信息系统知晓了您的身份,安保机器人将于五分钟后赶到,对您进行二次提醒,请配合工作……”

终于——

终于。

那是……那是真正的精灵。

他出土时,被发现安置在一棵巨木的树干之中。那棵树还尚且具有完整的枝叶形状,但已经彻底变质石化,形成了一口不可思议的玉棺。而他逐渐结晶化的身体与玉棺融为一体,内脏、骨骼、皮肤,他被光线穿透,陷入永梦之乡。

那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完美以极,而细节的所有美丽都是为了其中的这具尸体。

我看过他的照片,甚至是最最精致的立体照片,但亲眼所见,才如利剑刺入我心。因为“完美”是一个可怕的概念,是一个如此精细的妄想,分分寸寸、一丝一毫,哪怕是海水中的一颗盐粒改变了气味,都会将“完美”损毁。众多后来被生产出来的图莱帕精灵,全部都是复制品,但他不是,他的诞生是通过毫无瑕疵的设计,加上无可复制的命运。

图莱帕生产公司是多么可笑又可鄙。我意识到陪伴在我身边的精灵,被附加了温驯顺从的机械概念,被功能各异的改造束缚,确实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残缺品。

而那个精灵——

那就是我画中的精灵之王。

那即是完美……我心中苦苦探求的真谛,我这一生遭受百般折磨的原因。

在短暂却真实的、我终于得到了的安宁之后,绝望让我流下颤抖的泪水。

我清楚地明白,万年以前,在一代人类的顶峰,一定是我制作了他。

那是我所真爱。

我即是那个被历史丢失了的科学家、那个古怪的炼金术师。

我即是那个人造人的父,制作了超越人类的完美。

他被制造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超乎寻常的体力,不是为了进行智力抉择,不是为了满足什么人的性欲,不是为了填补什么人的空虚。他仅仅需要是他的样子,那就是完美。他可以满足任何人的任何妄想,但他不是为了形形色色的妄想而生。

那是纯粹的艺术。

那是我永恒的追求。

那是我在这个郁金香时代,不可能再次拥有的已逝了的成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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