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桑应邀出场! @赛薇琳_xavirynn
这篇比较长,大概会破三万,分段发。
已累die,暑假忙得飞起,更新速度不敢保证。坑,应该是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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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滴答。
滴答。
濒死的雨水顺着雨棚一滴滴落下;空调水在肮脏的管道口苟延残喘。
滴答……
血。
是血。
还有持续不断的,喑哑的敲门声。
她走向玄关,一把拉开门,望向空无一人的黑魆魆的走廊。
她低头注视着门外静谧的黑暗。
“别烦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允许你进来。”
壹.
答案从来是存在的。
玄桑下了公交车,朝站在树荫处、面露微笑的少女走过去。
每次冯开约她出去吃饭,她总还得先犹豫一阵——因为不好意思,然后低头一算账户里的余额——很少能够到四位数,于是欣然前往。
冯开请客所食,大都美味且饱腹。
高档自助餐。
风景区五星级酒店一楼的自助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理过的花园。
时值五月,初夏绿意已现,玉兰叶芽葱茏,木质廊架旁攀生着浅黄的蔷薇,紫藤垂下幼蕙。
奶汁鱼块、小羊排、奶酪土司,刺身拼盘、寿司、味增汤,烤鸭、焖猪蹄、三鲜堡,巧克力喷泉、慕斯蛋糕、装在小勺里的红酒梨。
她迅速而果决地将一样样食物装入胃袋。
“像这样,没问题吗?不会涨破吗?”冯开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并不显得多么担心。
少女的笑容宛如被巧克力屑铺遍了亲吻似的甜蜜柔腻。
冯开长得很美,娇小精致,像供佛的金丝瓶。乌黑长发摇曳,如渺远的三途川之水;笑起来撩人心魄,如春光醉波。她的左眼眼角有道伤痕,因为是妖鬼抓的,消不掉。
冯开是她——冯玄桑的远房堂妹,崖仪符箓派中清谭派的冯氏宗族嫡系之女。
简而言之,驱鬼世家的嫡传。
冯家族谱一路往上可以追溯到南北朝。
冯开家那一支是嫡系,这一代传到两个孩子。冯开还有个哥哥,叫冯观。
与宗族血脉相较,玄桑与冯开是相当远的远亲。
玄桑生辰不好,命相刻薄,克死了父母,和三代亲戚又鲜有往来。按理说不该与宗族之女有所联系了,不过二人碰巧都离乡求学,如今在同一座城市生活。
正如亲缘之浅,两人丝毫不相像。
相比冯开的甜美样貌,冯玄桑眉目英气,几乎有点像是青年男子的样貌。她从来懒得打扮,半长的头发胡乱扎在脑后。
对玄桑而言,自己的外表如何从来不打紧,饱腹才是第一要务。
她总是吃不饱。
她几乎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她租住的破公寓里飞进了一窝蝙蝠,她偶尔给它们喂苹果——这就是奢侈的极限了。
“谈谈生意?”
玄桑往嘴里塞进桌子上最后一大块土豆饼的时候,冯开笑着问。
她点点头。
“我们慢慢谈,这件事情还算有趣。”冯开慢条斯理地含住一勺黑森林蛋糕,让巧克力在舌尖融化,像是为了使自己听起来更加甜美诱人似的。
“这次是比较简单的体力活。”
于是玄桑叼着榨果汁的管子,认真听起来。
“辅助方士驱鬼——大概是这样的工作。对方来自相当有名的家族,现在主要是在锈城这边活动的。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就不清楚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玄桑已经很习惯于欣赏冯开优美的语调。无论说的到底是什么,冯开迷人的风度总是让听者感到身心愉快。
更何况冯开从来不说没有价值的话。
对没有收入来源的穷困大学生而言,那些价值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饭钱。
“和冯氏的清谭派不同,他们可以说是完全的反面——追溯源头,算是净明派,但自身有相当鲜明的特色,属于少见的武斗派。所以并不像普通的符箓派那样擅长方术。也正因如此,对方提出再找一个助手。而我推荐了你。”冯开这样介绍道。
所谓清谭派,是符箓派的支流,也仅仅只有崖仪冯氏(即冯开和冯玄桑的宗族)以此自居。
按照冯开的说法,清谭派如其名,讲究了解幽魂怨怼的来龙去脉,依据阳间之事制定祛灾祈福的具体做法。
不过与冯开不同,冯玄桑出生在方士道界的边缘家庭,可说难以入流,因而并不太清楚其中的体系关系,她也不甚在意。
冯玄桑点点头,把手伸向瓷碗中切成块的水果:“对方是怎么样的人,你熟悉吗?”
“是的。姑且算是朋友。”
冯开自己并不承接方士的工作。
不仅如此,冯开甚至不打算继承冯氏的祛魔本行。这在当下来说,并非怪异之事。世间日新月异,故往旧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消散、老去着。
事实上,这名少女自称是欺诈师。
据玄桑所知,她也确实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对方是月氏的嫡系传人。”
“月亮的月?姓月?”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冯开露出带有促狭之意的微笑。
她的眉眼间依旧平静,像陶瓷人偶:“确实是比较少见的姓氏。月姓来源很多,现在多半分布在西南地区,是少数民族。不过他们家族的姓氏起源很早,最早记载见于《博古图》。古代有夕月的官职,专门为帝王祭月,这些的官员后代于是姓月——他们家族应当出自此处。周朝有称为月季的酒杯,又有叫月鲁基的鼎。”
“啊……”感觉很厉害。
“不过大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冯开笑着耸耸肩,“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和什么殷商法师啦、周朝祭司啦、礼部官员什么的毫不搭边,硬要说像什么的话——对,是黑手党。”
黑手党?
“他们的先祖藉由祭司月亮而拥有月之华的祝福。族中诞下的子嗣被分为‘白月’和‘夜月’。出生时是阳半月,称为‘白月’,出生时是阴半月,则为‘夜月’。所以与我们不同,对那类家族而言,最为明显的特征不是行事方法,而是血缘亲疏。我们这次合作的对象是一个夜月。”
玄桑注意到,在谈论月氏家族的渊源时,冯开不动声色地放低了音量。
“不过他们最为重要的力量来源并非月华赐福,”谈论这种逸闻,对冯开而言似乎也是相当愉快的,她低声而口齿清晰,微笑着说,“他们祖上曾有人为海龙寻珠,因而血脉世世代代受到司掌雷电的龙王的庇佑。”
冯玄桑睁大眼睛,听傻了。
冯开朝后坐直身子,把发丝撩到耳后,用小银勺舀起一勺巧克力奶油。
“与如今不再现世的上古神明维系有血脉契约,就算在仅存的方士世家中也相当稀少。而且现在他们基本上已经不做祛魔的工作了,对,类似于家族副业。所以这回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玄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是什么样的工作?”
“关于那个,是很简单的工作,对你而言不存在任何难度。”
总觉得又被莫名其妙夸赞了。
“既然简单……”
“简单是简单没错,”冯开玩着小银勺,“不过因此是体力活。”
“原来如此。”
谈话开始以来头一回,玄桑露出了然的表情。
——冯开讨厌体力活。
而冯玄桑,似乎就是专门用来接手她看不上眼的“体力活”的。对玄桑来说,就像蚂蚁捡到食物碎屑。
玄桑从小跟随父亲修习方术,至今为止也从未想过除去成为方士以外的其他道路。为了招揽生意,还特意取了“玄桑”这样神乎其乎的古怪法名——尽管目前并无太大作用就是了。
她本名依冯氏惯例所取,单字“窔”。
“玄桑”则是由《岐崎谐志》中“屋之窔,生玄天之桑”一句所化。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坐正了些,问道。
“大剧院的幽灵事件,”冯开言简意赅地回答,“对方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剧院幽灵——
尽管听上去是相当经典的桥段,但作为生活在新兴城市的玄桑听来,是简直有些诡谲而滑稽的古怪的事情。
冯开对此有同感:“对,如你所想,不是什么浪漫的《歌剧魅影》式情节。”
“不然也不必由我们上场了,对吧?”
她把最后一块起司蛋糕塞进嘴里。
贰.
走进电梯,按下最高一层的按钮。
内置华丽的电梯向上移动。
玄桑略觉不安起来:“我们这是要去见委托人,是吗?”
冯开点点头。
她并不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电梯里只有她们二人。
玄桑又问:“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既然从前就认识,能不能先给我介绍介绍?”
冯开抱起双臂,看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楼层数。
“夜月霾,阴霾的霾,这是名字。”
“霾?”
冯开语气平淡地开口:“她是女人。至于你应该比较好奇的部分——夜月体质特殊,可以不经过任何咒言的辅助而徒手接触幽魂。与之相反,‘白月’的体质则是妖鬼不近。不过两者在实际运用中区别不大。”
玄桑感到小小的惊讶。
——这世上还真有些厉害的事情是难以想象的。这些奇闻异事,因为玄桑没有血脉根基的缘故,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
一般来说,她的情感是很平淡的。不管经历了什么、知晓了什么,总是比平常人更为淡薄滞缓些。
这并非因为她孤陋寡闻,也非因为她博闻多识。许多有天赋的人,无法像平庸之辈那样思考:
她是天赋异禀的方士。
然而这一点,她自己毫无察觉。
冯开则与冯玄桑不同。尽管同为冯氏清谭派后人,冯开的卓越之处不在方术,而在于对自己及他人的天赋之才的敏锐直觉。
因而冯开在把握局势的层面,总是略胜一筹的。
她现在正享受着玄桑的这种惊奇表情。
“你说……实际中两者没有不同,是什么意思?”玄桑想了想,提出疑问。
“大致上,你可以把两者通通理解为‘无需咒言而用暴力使妖鬼屈服’,在这种暴力面前,妖鬼的种种幻象在他们的暴力下都是无能为力的。”
“暴力是指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冯开伸出娇小的手,握成拳,在玄桑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就是指直观的肉体暴力。”
玄桑愣了愣:“可是,对没有肉身的鬼魂要如何使用肉体进行打击?”
按理来说,鬼魂是不为人所见的,其发出的叹息也不为人所闻,更遑论与之触碰。
“所以提到月氏的特殊之处——”
这时候,电梯发出声响,停了下来。
玄桑看向发出亮光的按钮:并没有达到顶层。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歪着脖子的女人。
只需一眼就看得出,那不是正常的人该有的样子。
脖子弯折成那样,面部一片青紫,舌头耷拉在嘴角外。身体的轮廓非常模糊。
“这种地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怨灵呢。”玄桑忍不住对冯开说。这种雅致豪华的地方,这样可悲可怖的怨灵。
不过,无论何处都有。
冯开点点头。
玄桑朝前走一步,问那个女人:“你想去哪里?”
女人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往上的四层。
玄桑替她按下按钮。
于是女人走到角落里,安静地站立着。
电梯继续上升后,冯开接着开口道:“刚才说到月氏——他们家族的人几乎不懂得什么符咒、真言。夜月依据可触碰的肉体进行暴力,白月通过不可接触的肉体进行暴力,结果就是,暴力解决一切。”
“不懂符箓的符箓派?”
“正因为不擅长符箓之道,才会邀请你我这样的方士协助工作啊。”
电梯停在女鬼希望的楼层,死去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冯开与玄桑目送她消失在闭合的金属门背后,并不在乎她的目的地。
玄桑继续道:“我从没想过竟然还会有不习方术的‘方士’……他们是怎样做到的?”
“打个比方,用水与火吧。“
“水与火?是要讲阴阳吗?”
冯开看向平稳攀升的楼层数,加快语速说:“阴气极重的夜月意味着水,水轻而易举地触碰到被湿气所吸引的动物,然而它可以使它们溺毙。阳气积聚的白月则是火,动物并不愿意接近它,而火一路燎燃,可以将它们逼入绝境,并挫骨扬灰。”
“总而言之都是破坏性行为了?”
冯开颔首:“关于阴阳之道的理论部分,你可能不能十分了解。不过在现实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就明白了,并无高深之处。”
玄桑再问:“听你说来,实际上就是像打人那样打鬼?”
钉——
电梯缓缓停住,发出优雅的金属声。
玄桑仍琢磨着:“既然如此……”
冯开走出电梯:“不必想太多。霾虽然算不上容易相处,但是为人真诚。”
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木质边框的油画,温润的精油气味,灯光颜色柔和。
朝两边望去,是远隔着几扇木门的走廊。右手边尽头是一面玻璃墙,人造瀑布的水流沿着玻璃淋漓而下,将阳光弯折出粼粼波纹。
左手边的走廊尽头是一个休闲厅。
玄桑的目光被定在左侧。
——走廊里,赫然站立着一个人。
一个头发披散的女孩。
正面直对着一扇门,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远远看去,大概是十一二岁模样,身穿红裙。裙子是被血染红的,深浅斑驳。
“小开……”
“啊呀,”冯开神情轻松地自言自语,“这就是霾之前提到过的门外灵吧。”
冯开又回头看着玄桑,露出微笑说道:“因为是阴气极重的夜月的缘故,她很招这些东西的青睐。”
“所以那边就是夜月霾小姐的房间了?”
“没错。”
冯开朝那扇门走去,玄桑跟在她身后。
走到门口时,女孩抬起血淋淋的面部看向她们。
披散在前面的头发被血块凝结在脸上。死状相当可怖。
冯开低下头,朝女孩微微一笑,像是对待普通的邻家小姑娘那样说了声“你好”。
然后她径直穿过女孩透明的躯体,伸手敲门。
女孩的鬼魂一动不动,再次垂下头。
冯开拧开门把手,推开门。
——门没有上锁。
冯开笑起来:“果然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朝里望去,这是一套装饰华美的房间。五星酒店所谓的顶级一流配置,确实不凡。客厅无比宽敞,金褐色系为主的地毯、壁纸、摆设给人以厚重之感。
“金碧辉煌”这个词在第一刻敲进玄桑脑海里。事实上倒也并不那般夸张——如今不流行浮华奢靡的风格了,这套装修总体上而言走的是优雅的欧式路线。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漂浮着灰色云翳的天空。城市在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客厅里坐着一个女人。
当然,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性别,一眼望去,是否是女人这一点并不容易判断。
那是一个奇妙的女人。
在相遇的第一瞬间便让人明白其并非寻常之人——拥有这样独特的气质。
她在看电视。脚踩着沙发,坐在沙发背上。微弓着腰,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前方半面墙大小的显示屏上播放的电影。
“霾。”冯开清脆悦耳地唤出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听到冯开的声音,转头看向她们。
女人是灰色的。
“进来吧。”她的嗓音独特,语调轻松随意。
她夹着烟的手指往下伸,把烟按灭。然后跳下沙发,把放在沙发上的烟灰缸拿起来搁在茶几上,朝她们走过来。
微卷的颜色泛灰的短发,罕见的颜色泛灰的眼睛,皮肤也似乎微微镀着金属般的灰色。一侧的脖颈至下颚处刺有银灰色的鳞片状文身,一边耳廓上戴着三四个耳钉。
她身材和中,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显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肌肉曲线。
那对眼睛像狼。
如此种种,令人印象深刻。
“你就是冯说的那位天赋卓然的堂亲吧?”女人露出笑容。她的笑容锐利,无法让人感到温和亲切,“叫什么来着……冯玄桑。玄桑。”
“月小姐。”
“叫我霾就好了。”她伸出手随意地与玄桑握了握。
“请进,不用客气。喝茶吗?还是冷饮?……”这么说着,她忽然向玄桑身后倾斜身体,头发擦过玄桑的手臂。
她扶住门框,朝房门外低声呵斥道:“你还不离开吗?再说一遍,我不会让你进来。她们也不会邀请你。”
女人略显低哑的嗓音像金属刀刃反复摩擦,沙沙作响。
说完后,她将门一把甩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