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坑的生活欢乐多（并不）
章五.荏苒之光
初夏。
蕾佳娜公主迎来了十七岁生日。
亚历克珊德拉收到了邀请函。
完成每日上午的训练进宫时，已经是午后时分。斐罗斯佩尔宫金色的屋顶被镀上一层耀眼的白色光芒，却使得那种富丽堂皇、耀武扬威的颜色变得更为柔和了。
房间里传出出百灵鸟般的笑声。
公主与她的女伴们坐在地毯上，玩一种亚历克珊德拉没见过的纸牌游戏。
公主似乎已经玩得有些腻了，或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生日晚宴而心神不宁。蕾佳娜一看到亚历克珊德拉，便抛下纸牌站起来：“拉斯特家的骑士小姐到了！请到这边来坐。”
说着，她挥挥手，女伴们便如被提起的项链上的珍珠那样紧凑到一起，为亚历克珊德拉挤出了一个空席。
蕾佳娜公主的侍女端来了一个金属制托盘。
托盘上摆着的是被剪成小块矩形的布块，颜色不尽相同。
这是原本就答应过的。
在之前蕾佳娜写给亚历克珊德拉的信中，曾经问过关于拉斯特双眼的事情。先是就之前麦伦王子所做的恶作剧道歉，然后问她，无法看见色彩，难道还能分辨得出各种不同的东西吗？
对于一出生便不拥有色彩的拉斯特一族而言，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在离开家乡前，因为父亲与弟弟，同自己一样都是拉斯特的缘故，从记事起就没有过格格不入的感觉。相反，会计较颜色、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对颜色评价的母亲，在她看来才是有些无法理解的怪人。
判断苹果是否成熟，只要识别果实的光泽、闻到甘甜芬芳的气味，就能知晓。如此一来，“这个苹果还没有变红”之类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但这并不是说她真的没有想要过感知颜色的美。
当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的时候，她非常渴望能够得知“金色”是什么模样。当母亲为她哼唱关于大海的歌谣时，也会向往“蓝色”。
“这个和这个，有什么区别，您看得出来么？”
公主将两块布片托在手中，举到她面前。
“这边，颜色深一些。”亚历克珊德拉指向蕾佳娜的左手。
“没错，这边是夏日森林的绿色。然后这边，”她抬了抬右手，“则是春天的草地的颜色。原来颜色的深浅，您还是非常了解的。”
亚历克珊德拉看到的只是明暗不同的灰色。
但是听蕾佳娜这样说过以后，仿佛在布匹中看到了森林和原野，不知不觉仿佛闻到绿叶的清香。
“那么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亚历克珊德拉摇摇头。
蕾佳娜抬起左手：“这个是青金石。”
然后再抬起右手：“这个是石榴红。”
“看不出来。”
无论怎么看，两者都是一样浓重的灰色。什么是宝石，什么是石榴，无从想象。亚历克珊德拉突然疑心，是否是又被戏弄了。
“我大概有了自己的见解，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蕾佳娜低头看着托盘中的布片，做出思索的神态，那副模样依旧是非常高雅，同时也是非常真诚的，“对于您而言，看见的只是‘光’吧。”
“光……”
“如果散发出了多少光芒，两者是一样的，您就无法辨别。您无法看到颜色，您看到的是这种颜色本身释放出来的光芒。也就是说，您只要睁开眼睛，就是在一心一意注视着光明啊。”
※
“看，看那边，是拉斯特。”
麦伦几乎颤抖了一下，用力握紧手中的杯子。这种反应在他自己看来也古怪地可以。但是一想到自己与亚历克珊德拉已经有将近一年不曾见面，又觉得可以原谅自己的激动心情。
“在哪里？”他一边这样问着，一边把目光探向大厅的入口。
他美丽的姐姐蕾佳娜公主光彩照人，穿着粉红色丝绸制的长裙。
在她右手边站着的不是平时那个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戴尔希亚公爵的女儿，而是骑士团的女骑士——亚历克珊德拉·冯·拉斯特。
穿着装饰简洁的暗绿色长裙，没有佩戴宝石，目光平静。
麦伦注意到亚历克珊德拉并不比他更高，体态甚至可以说是娇小。因为亚历克珊德拉是个女孩儿，而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小男孩了。但是亚历克珊德拉脸上带着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甚至感到妒忌的神采。那种表情骄矜而傲然，属于接受着胜利的强者，胜利来自捕猎、来自骑射、来自搏斗，来自骑士的荣耀。
在两年前的春日恩典上，麦伦没有得到魔犬。
也就是在那一年，不想成为骑士的人，可以退出预备骑士团。
他的母亲希望他赶紧离开银铠堡，他为此和母亲赌气，不肯与她一同用餐。后来母亲就答应了他，允许他继续在银铠堡接受训练，依旧是预备骑士团中的一员。不过很快，他自己也对那里失去了兴趣。
亚历克珊德拉和哈乐德成为魔犬骑士后，住所和训练场地都与他们不同了，而他的一众同是世家公子的同伴，都忙不迭在期满后退出了预备骑士团。
现在他虽然名义上仍是预备骑士团的一员，实际却居住在皇宫中，整天散漫学习，游玩享乐。
但亚历克珊德拉，却无疑仍是一名骑士，而且是更加优秀的骑士。
麦伦想到，自己是否还像她那样熟悉弓箭的重量和飞行轨迹。他捏了捏手指，怀疑自己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力气。
可是让麦伦感到更为痛苦的并非单单来自于身份上的改变，还有他的敌人兼友人，哈乐德·诺维拉。哈乐德和亚历克珊德拉一同并肩，是光荣强大的勇士。他时常听到他的传闻，当哈乐德出入他的兄长在宫廷中的住处时（诺维拉伯爵，宫廷书记大臣之一），年轻的女孩儿们总是喜欢眺望他。
果不其然，哈乐德·诺维拉邀请亚历克珊德拉跳舞了。
麦伦想起来，当他还小到不被允许跳舞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在一起跳过舞了。
可是他至今没有牵到过亚历克珊德拉的手。
从前他总是想：这样一个粗野的姑娘的手，满是男人般握剑留下的茧，他何必要去争取机会？可是想到自己在这一点上完完全全输给了哈乐德，他总是感到愤懑不平——尽管他现在多少清楚，两人之间原本就并不存在着什么竞争。
“你总是盯着那个女骑士。”
他发现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同伴站着，没有去邀请舞伴。
那是奥斯茨蒂拉的次子，因为一口曼妙的歌喉被人称为风琴的亚度尼斯。他比麦伦大两岁，已经是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
“你怎么……我可没有盯着她不放。或者，我盯着她看又怎么了？当初我们在骑士团的时候，是曾经面对面格斗过的同伴。”
“你可不就是一直看着她，”少年调侃地笑着，用熟练的方式握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麦伦倚靠着的石柱上，指尖打着节拍，“你那时候怕是被她打得很惨才对吧？我听说她可是力大无穷的怪物……你晚上会梦到她吗？”
“你在说什么？”麦伦意会过来，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时显露出一丝慌张。
“你怎么不去邀请她跳舞？”
“我不会那样做的。”
“你不去，我待会儿可就要去了。那个诺维拉总不可能一直和她跳舞吧？”
“亚度尼斯——”
“我是开玩笑的，”奥斯茨蒂拉之子指尖的节拍停了下来，他把手搭在麦伦的肩上，“实话说，我完全不能接受那种根本不是女人的女人……啊，抱歉，这样说实在是有些失礼，她毕竟是魔犬骑士……不，怎么说呢，那也是一种别样的魅力？你就是喜欢那样的女人？”
“不要说什么女人、女人，她是拉斯特，而且是拉斯特的骑士。”
“您不能把她看得太崇高，亲爱的王子殿下，一旦您把渴慕的对象看得太过崇高，那您可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我并不会认为她很崇高。”崇高？
“随便你怎么说。我们的王子殿下，毕竟还是小男孩。”
亚度尼斯·冯·奥斯茨蒂拉说完这些后，很快拉住一个风情万种的贵妇的手——她在他们可见的位置已经来回走动两次，装作漫不经心地搔首弄姿了好一会儿——混进舞池里去了。
也有一两个女孩儿，麦伦认出来那是她姐姐的侍女，时不时朝这边传送秋波，但麦伦只是面目阴沉地站在原处。他被亚度尼斯的一席话给说得郁结不畅，现下不打算领任何人的情、也不打算给予任何帮助，就放任那些还没找到舞伴的女孩儿继续焦急张望。
在第一首舞曲结束后，因为礼节要求，哈乐德挑选了新的舞伴。
亚历克珊德拉则四处张望了片刻，然后朝着麦伦这边走过来。
她当然并不是过来暗示——他可以邀请她跳舞。她露出的神情，也就仅仅像是看到了久别的好友，甚至也算不上是什么能够热烈交谈的好友。
她看上去很和善，这在从前是少见的。
“麦伦。好久不见。”她没有对他行礼。这让麦伦感到亲切。若是换在从前，他肯定要计较一番，至少是在心里计较。麦伦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又是为何，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亚历克斯。”
“你长高了许多，”亚历克珊德拉抬头看着他，似乎在丈量高度，“你已经比哈乐德还要高了。你不去跳舞吗？”
他摇摇头：“……或许再过一会儿。”
“你不喜欢这几支曲子？”亚历克珊德拉也站在柱子旁边，同他一样看着舞池。
她似乎因为不必跳舞而感到自在。
麦伦的姐姐，蕾佳娜公主像一朵盛放的玫瑰，所到之处就是春天。她的脚尖踩下每一个音符的同时，踩下了她舞伴的心。她的笑靥可以征服所有的男人，她的双眸又顾盼神飞，无需特意动作，便洋溢出无限爱意。跳多人舞的时候，她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没有一个男人不在转身时扭头看向她。
亚历克珊德拉似乎沉浸在蕾佳娜公主曼妙的舞步中，以旁观者的轻松方式享受着舞会。
麦伦的手伸了又缩，好几次用舌尖湿润嘴唇。
最后，他还是没有邀请亚历克珊德拉跳舞。
直到蕾佳娜过来与他们搭话，他只好同姐姐跳了最后一支曲子。而他的兄长安塞尔王子，似乎出于某种身为宫廷主人的责任心，邀请了站在他身旁的亚历克珊德拉。亚历克珊德拉并不适应这种快节奏的多人舞步，相当拘谨，踩到了安塞尔的脚尖。
之后他听到兄长与朋友嘲讽性地谈起：怎么能指望女骑士会跳舞？
章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