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先生在灰色的窗框里望见我的影子,那是下午十五点三十五分。
我住在镜面里,是自由域的游民。
花花世界,唯我占领灰色地界——直到我看见了灰先生。灰先生是真正的灰色,比我的颜色还要更为黯淡无光,疲惫的眼睛里连忧伤都因为太过昂贵而仅仅留存一点。它们的主人对快乐的艺术只能浅尝辄止,因而在这座华丽的殿堂里,他只望向灰色的窗框,并看见灰色的我。
“我爱她……”他嗫嚅着,灰色的舌头、牙齿、嘴唇中,传出麻木的音节。
“她”是谁?
我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见什么他人,灰先生的眼睛呆滞如同一面镜子,只映出我与他自己。
灰先生。
没有人爱灰先生,灰先生也不爱任何人。
灰先生过着灰色的平庸生活,不需要有爱也不需要追求爱。只不过在这一眼中,他木然地凝视我,凝视与他颜色相同的灰色方框,心里突然闪现出对于“爱”这个词语的疑问。就像无声的闪电在灰色云层之上跳跃然后消失,仅仅是一刹那,仅仅是一瞬间,仅仅是一粒沙子落地的声音。然后他就忘记了。
他在十六点三十五分离开,被五彩斑斓的众人当做一个异物打量许久。整整一个小时灰色的凝视,灰色的浪费,灰色的停滞。
灰先生在灰色的窗框里第二次望见我的影子,那又是在一个下午的十五点三十五分。
我再次停住脚步,作为灰色方块中潜藏的一片影子。我是灰石泥板,是穿梭于每一个镜面的幽灵,甚至也在无法折射丝毫光彩的泥泞中穿梭。
粉橙色的城堡,粉红色的楼梯,我独来独往,作为灰色所向披靡,并在此刻与灰先生回望。
他凝视我,灰色的嘴唇嗫嚅着: “灰色是……不对。是……坏?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人不该不知道什么是……爱。不该……恐惧颜色。”
灰色的舌头、牙齿、嘴唇相互磕碰,传出麻木的音节。他灰色的眼睛微微颤抖,最终涌出一大滴灰色的泪水。
我一时愣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伸出胳膊,把灰先生从充满色彩的世界中抽离,拽入我的灰色深林。
那天下午的十六点三十五分,灰色的男人消失,并再也不曾出现于众人的调色盘上。
因而彩色的世界不会知道,他是否快乐安宁。好在彩色的世界,也并不想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