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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身

 

这是几年前遇到的事情。时过境迁,之前在报纸上看到SH市区改造的新闻,留意到那幢公寓楼也已经被开发商购买重建了,于是决定把这件事写出来。

 

那时我和K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但是在社交网络上始终维持着联系。

那天K突然说自己怀孕了,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月,她很害怕,不敢和身边的人说。

首先,不敢和身边的人说这一点就有些奇怪。或许与身边的朋友不方便谈论,但为何会连父母那边也不可以说?还有就是,在视屏另一端的K,说话时嘴角似乎带着笑容。

在那之后过去了五个月,三月里,正巧去K大学毕业后居住的城市出差,就想着去拜访她。在之前最后一次的视屏通话里,因为问不出什么关于怀孕的事,想着她的精神应当也是不太正常吧,于是把话题扯开,问了问她最近住在哪里。

顺手将地址记在了记事本中。

想着登门拜访一下也好。因为之前点进K的个人主页看时,发现她已经许久没有更新过社交账号了,但是也有在登陆。于是我发了一条消息,提出要登门拜访的事。不过她并没有回复。我并不清楚K的亲友的联系方式,问了以前的同学,也都说近来没有与她联系。

在处理完工作后,我按照地址前往。

想着就算K已经搬家了,也可以消磨一下时间,因此特别留意了小广场附近的咖啡店。咖啡店做成小教堂的样子,顶上有钟,指向一点左右。

公司预定的是下午七点的班机,现在还是中午,时间还算宽裕。

就这么出神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人从咖啡厅里走出来。是一个披着奇怪花纹披肩的女人。她朝我走过来,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递给我一张纸。是一张黄色的纸。

“无论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请好好保存。这是折纸鹤也会很好看的纸。”

虽然莫名其妙,但那张纸的颜色确实不赖,老婆婆看起来也很和善,没有令人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于是我就把纸放入了包中。

K似乎住在一条相当幽静的街道。

公寓楼也很清爽,只不过楼道设计得过于狭窄,让人感到压抑。

敲第一次门的时候,没有人回应,想要贴近一些听听看屋里的声音时,从楼上传来脚步声。原来是提着采购篮的主妇,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然后当我第二次敲门时,还没有敲到第三下,门便打开了。

是K。

和学生时代不一样,她留着长发、化着淡妆,看起来很精神,变成了一位好妻子的模样啊——当时我这样想。

她穿着宽松的针织衫,腹部微微隆起。

心里感觉到些许异样。

“啊,是K你的朋友吗?”

从玄关里侧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我朝K身后望去,看到一个打扮清爽的男人站在那里。视线相对时,他微笑着点点头,说“请进”。大概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了。

不过K居然结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总应该是她像我哭诉怀孕之后的事吧。

奉子成婚吗……看起来倒是挺幸福的。

我们三人坐在客厅里,喝了很淡的茶水,吃了我带去的点心。

大概稍微闲聊了一会儿学生时代的事,K突然提到,想让我为孩子当家庭教师。

“什么?”当时我想问的其实是孩子。

孩子不是还根本没有出生吗?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里屋传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还隐约有孩子的笑声。

“你之前不是有说现在的工作很辛苦,想要辞职?而且,F你大学时候学的也是师范专业。不如就来我家工作。”

好奇怪的话。

刚刚从业时,我的确有过辞职的念头,但是如今突然让我当家庭教师,也实在太过古怪了:“我之前也有向K抱怨过工作呢,真是不好意思,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习惯……”

“不要紧。”

然后又说出“不如辞职”之类的话,让我感到很为难。更让人尴尬的事,K的先生也不知为何不停地附和K,又接连提出高到不可思议的月薪。想想也是不可能的。我不禁感到很不自在,低头看手表,却想起来今天早上电子就用完了,没有来得及去换。

而客厅里也没有放钟。

不如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吧,这么想着,却看到窗外已经布满傍晚的红霞。

“急着回去吗?”K似乎看出了我的焦躁,问道。

她的眼神让我有些恐惧。

现在我是一心想要离开了。

“七点钟的班机——”

“不如再聊一聊以前的事吧。”K打断我,“对了,那时候隔壁班有过很漂亮的女孩呢。她被老师追求了,后来怎么样来着?”

和我聊起有的没的来。

天色渐渐变黑了。K似乎也始终没有准备晚餐的打算。

在红色霞光消失的刹那,K的话语突然顿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滔滔不绝,说起了孩子的事,一会儿是奶粉、一会儿是幼稚园的朋友,杂乱无章。

我想要喝茶,举起杯子……

我霍然站起身,在一男一女惊慌甚至于愤怒的呼唤声中拔腿就跑,推开门,脚步快速地下着楼梯。

直到离开楼道,那一声声的“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才从耳畔消失。

刚才低头想喝茶时,在杯中看到的是沉满杂质的脏水。

站在了明亮的街道上,我突然发觉,西边还有半轮昏黄的落日,根本没有天黑。

惊魂未定地走到社区外的小广场时,看到咖啡馆上的时钟才指向四点半。

如果真的待到了夜晚,一定会发生恐怖的事情,说不定就会被留下来了。

那时我这样意识到。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在包中翻找,最终只找到了一张被稍许压折的白纸,静静地夹在包中。

 

仔细想想,从之前K和我视屏通话到现在,她应该是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才对。然而今天去拜访时,那怎么看都才是三四个月刚刚显出形状的样子。短短几个月里流掉一个孩子再怀上一个,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后来我想方设法从K的姐姐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

姐姐说K被公司的前辈迷惑,怀上了那个男人孩子。然而三个月时才发现。本来满心以为男人会娶她,却发现对方早已是有妇之夫。

这件事情对于从学生时代开始一心想要结婚、成为家庭主妇的K来说,想必是可怕的耻辱和巨大的打击。据说之前她还特意贷款买下了一间家庭公寓,最后她也是在公寓中上吊自杀的——想必就是我前去拜访的那套公寓。

至于那个男人,在事发后就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至今还在好好工作,据说已经当上经理,孩子也已经读了中学。

 

我想K的鬼魂一定一心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幸福的母亲吧。

然而在那份“幸福”背后,她也深深怀抱孤独和怨恨。

 

我将那张帮助我摆脱了灾祸的黄纸(如今是白色)折成千纸鹤,供奉在了K老家的坟前。从那之后我身边也没有再发生过什么怪事。K的社交账号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或许K已经成佛,也或许她一直在那套家庭公寓里做着母亲的梦。

现在那栋公寓房也要推翻重建了,希望这件事情真正就此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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