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 陌生的行动

好像正是因为陈横着尸体的缘故，反而使得事情充满了虚无感。

像是荒诞主义的黑色幽默电影中的镜头一样，他们绕过尸体和尸体身下的血迹一路窃行。

没有问她感觉如何，也并没有任何特殊表示，那个高瘦的怪异女人跟在少女与少年身后，快步朝前走去。青艾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在异动博士身上寻找到共鸣——只是或许，但她绝对无法理解走在最前面的少女与少年。

他们看上去实在太过平静。

异动博士本身并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但是她并不遮掩自己的情绪。与博士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自然而然便能够理解她的种种表达。但是某种直觉告诉青艾，那个少女是不同的，与异动博士是截然不同的人。

那个少女有无数种笑容，此时甚至都在微微地弯起嘴角。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真实的感情，每一寸面部肌肉的牵扯都宛如精美的表演。

——这样想有些太过自己以为是了。

青艾也清楚这一点，却无法拒绝揣测。毕竟，少女来自对她而言无比陌生的一侧，周身围绕着的氛围时不时诉说着杀戮电影中的黑暗情节。

自己或许下一秒就会被五花大绑，被轮奸之后挨上一颗、不，或许是好几颗子弹，然后被丢进黑色塑胶袋，沉到Sk市东区的白轮湾峭壁之下成为失踪人口。这样考虑，就能理解青艾此时是多么多么害怕，多么多么多么希望能够回头就跑。

但是她没有。

是因为这种气氛吧。

少女做着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少年理所应当地跟随着少女，甚至异动博士，也似乎是在做着理所当然的事。就是这种理所应当，无形之中把性格懦弱的青艾给绑架了。

青艾不禁有点自暴自弃。

——这又是懦弱的表现。

随着成长的过程意识到这一点，却又无法改变，这大概就是为人无奈的一点。当然，比起眼下穿越尸体的情景，思考人生显得轻松无比。正是因为如此，她在思考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万幸，地道里亮着灯。

一路往下走去，相对熟悉的场景并未带来安心感。黑暗和潮湿的气味比上一次更加鲜明，深深冲撞在脑海中。

少女开口了，似乎是在对那名少年说话：“看到水先生了吧。”

“看到了。不算惨。”

“嗯，不算惨。”

“与其说是不算惨——那种程度，简直是太痛快了。相比之下，坚持做善事六十年最后依靠导管与癌症做斗争的老太太，都没有那么幸运呢！如果每一个人都能那么痛快地死掉，真是再轻松不过的天堂了——真正的人间天堂啊。”

少女发出一声被逗乐了似的轻笑。

青艾没有把视线挪向那些尸体哪怕一眼。她仅仅注意到，通往地窖的小巷外侧街道上停着一辆轿车，车门是打开的。现下一想，或许躺在车中的就是之前那位水先生。

不算惨——是什么意思？

之前说过是被“突然袭击”。是枪杀吗？枪杀，“不算惨”，是这个意思吗？

能够随口说出玩笑话的少年，以及对此感到有趣的少女，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青艾看不见走在前方的异动博士的表情，于是也就无法了解她的所想。

“到了。”少女忽然说。

异动博士的脚步随着少女的话语停了下来。青艾毫无预警地急刹车，在异动博士的肩膀上磕了一下。异动博士伸手扶住青艾的手臂，让她紧挨着自己站稳。

因为思绪太过混乱，反而忽视了地道的长度。

确实，之前那扇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并且是敞开着的。

“一定也经历了相当麻烦的战斗呢。”少年这样说着，抬起脚，用鞋尖踢了踢什么东西，发出坚硬的响声。

那是一把手枪。

门内全黑。

在地道两侧安装着的灯泡的光亮所能照射进去的地方，跌落着一只手。手臂往上，宛如被吞噬了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异动博士踩下最后一层阶梯，来到地底。户外防水厚底靴踩踏下去的时候，有水声。

地上湿漉漉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

青艾打了一个寒颤，才缓缓把脚步触到地面。

异动博士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手电筒，打开来晃了晃。

“太湿了。”

少女这样说着，缓缓往后退了几步，来到青艾身边。她对着青艾笑了笑，又后退着踩上一阶楼梯：“你也是这样觉得吧？”

青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不愿意和异动博士站在一起。

“那么，我就不进去了，让竹芒君替博士帮忙好了。”色杂竹芒，被少女点名的少年的名字。

博士点点头，又看向青艾：“你怎么样？”

“我……我……”青艾用手指揉搓着衣摆，吞咽了好几次，也没有回答出声。

“算了，”异动博士眨了眨眼睛，说，“你就待在这里，但是之后需要帮忙拎东西。色杂，你跟我一起进去。”

少年把手举到刘海边上行了个礼：“知道啦，公主大人，异动博士。”

冯对着少年笑了笑，提起并不存在的裙摆，做出行屈膝礼的模样。

博士看着这场姿态轻松的表演，又看看青艾。她换上了一种更为柔和的语气，对青艾说：“冯很会聊天，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

重点应该根本不是那个？

“我……”

博士示意少年跟上。她手中的手电筒散发出一束光束，摇摆着被吸入门内。少年走过去时，特意在那条露出的尸体的手臂上做出了一个跳跃的动作。

“我并不……”

青艾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有关系的，青小姐。”她回过头，看到冯正注视着自己，那对眼睛比周身的黑暗更加富有光泽，是泉水的颜色，“博士她是很温柔的人，你不需要勉强自己。虽然说，她也是个很难搞定的人——”

“搞定”，从陶瓷娃娃般的少女口中听到这种口语化的用词，在略显违和的同时，几乎是让人感到亲切了。

“但是她绝对不是一个需要你强迫自己去讨好的人。她喜欢真诚的人。青小姐，你就是那样的人吧。如果你还是一个聪明的人，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博士对我是那样的态度了？不……我不是在夸奖您，小姐，我也不是在催促您理解我们。并非如此。这种事情对您来说并不是可以轻松接受的，我了解。”

冯的目光又转向地道底部的那扇门。

青艾也将头转过去。

第一次造访此处的时候，被巨大的海洋景色和人鱼所震撼。这一次，那里只有博士手电筒所照亮的部分。光束很快地闪过去，最后终于定格在前行的道路上。

只有脚步声，少年和异动博士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

粘连着水被搅动的声音，仿佛不分距离与时间，始终清晰地回荡在墙壁的各个角落。之前发出嗡嗡运作声的机械已经寂然。

“果然……”冯轻声说，“你看，青小姐，他们把那个鱼缸砸破了……是意外吗？”

听到这句话，青艾才回过神来。她凝聚注意力，观察手电筒光束照亮的地方。

看得出，博士他们是在朝玻璃缸走去，并且是在朝着一个缺口走去——充满玻璃碎屑、反光处宛如怪兽牙齿般的缺口。铺满地面的水层就是由此流泻而出。多余的液体蔓延到脚边，并被已经负荷的排水设备缓缓吸纳。

“我们打算走进去。”

传出青年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博士开口说道：“看到了。”

“什么？”青艾忍不住惊呼。

“看到了！”少年也喊道，“是的，在最里面，博士，在那里！”

“情况怎么样？”少女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询问。

“稍等……啊，是这样的，”回答的是少年，“鱼缸破裂了，我估计是在他们进行搏斗的时候，而且当时也并没有注意到鱼缸内存在着稀有的生物……只是单纯被破坏了，是子弹，加上撞击的缘故吧。”

里面传出玻璃碎片落到地上的声音。

“水压，”博士开口了，“因为水压，像这样巨大的鱼缸一旦底部出现缺口，就会造成巨大的压力，将玻璃进一步破坏。”

接下来又是少年更为清晰大声的解说：“这边情况不好。里面水草一堆一堆摊在地上……走进去的话，水大概只能到脚踝，鱼可以跳出来……那条人鱼没有在动。”

青艾听到博士的声音：“无论如何……”

接下来就是沉默。

手电筒似乎被交换了，并且将光束稳定在一个角度。

异动博士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光芒中。她的位置抬高，脊背压低，跨过绽裂的玻璃碎齿，似乎是走进鱼缸中去了。

冯注视着异动博士，没有言语。

“那个，人鱼还……”少年似乎有些不安。

“没有关系，把袋子拿过来。”这句话听得很清晰了，大约是一个不坏的预兆。

在这个当口，青艾也不敢多问什么。

冯抬起手臂，稍微扯开袖子。

青艾注意到，少女是在查看自己的腕式通讯器。或者说，是在查看时间。因为她并没有点开通讯器，而是注视着屏幕上待机时显示的电子钟表。

不——少女或许是在等待别人发送的信息。

这样试图推测的下一瞬间，通讯器突然发出两声铃响。

电子音在寂静的地下室乍响起来，惊得人心脏一跳。

随着显示屏发出开启系统的亮光，少女的神情变化了。

那种变化从一瞬间或许即将爆发而出、具象化成为声音的预兆，经历过一阵晃动，最终很快回归成为微笑着的默然。宛如烤瓷置于炉火，被火舌舔出振颤不已的光影，被取出后又迅速在冰水中冷却成为精美的面具。

“请做好心理准备。”

冯露出微笑，用平静的声音对着所有人说：“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TBC.